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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狂风大雨。天空乌云压城。这是年1月27日奥克兰的清晨。我睁开眼睛,习惯性看了一下手机,好友叶向荣的信息突然弹跳进来:
“兄弟早!我和Lisa等会出发去机场,飞厦门,晚上11点到长沙。岳父的追思会下周一举行。”
Lisa是叶向荣的妻子,叫黎要红。她是黎树样老人的大女儿。叶兄和黎姐当天要从墨尔本赶回长沙。
叶兄年12月27日从深圳飞抵墨尔本,与黎姐团聚。而我则是在一天后,处理完学校的事情,从长沙起飞,经过长达12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奥克兰。
记得元旦那天,我特地给黎伯伯发去祝福:“疫情三年,诸事不易。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新的一年,人归其安,物处其所。衷心祝福您及家人康健喜乐,吉祥如意!聂茂于奥克兰。”
我也给远在墨尔本的叶兄送去新年祝福。
岂料,年1月5日晚上11点,我正在全力以赴赶做一件重要事情,突然接到叶兄的短信,说岳父黎伯伯“因脑内出血今天下午去世,走得安详,走完了他美满的一生。”
我怔怔地看着这条短信,这是真的吗?
那个乐观豁达、总是微笑地看着我的人驾鹤归去了?
那个每天写日记、经常游泳、阳光灿烂的人永生了?
那个积极拥抱新生事物、会用电脑炒股、年轻人做的许多事情他都会做的人再也见不着了?
那个一直要挑战并誓言打破写日记吉尼斯纪录的人再也不写日记了?
怎么可能!我不信,我真的不敢相信啊。在我的心中,黎伯伯一直不老,他一直在我的眼前乐呵呵地晃动啊。
年11月5日,在深圳处理自己公司事务的叶兄回到长沙,那天中午,我和叶兄陪黎伯伯一起用餐。
我万万没有料到,这是我与黎伯伯的最后一次相聚。
聂茂(左)黎树样(中)与叶向荣(右)
当时,我看他气色不错,问他还在写日记和游泳不?他点头微笑,说过些日子,就去三亚度假。那些日子,国内疫情持续紧张,我问他睡眠如何?他说每天晚上吃三粒叫“睡安片”的中成药,睡得不错。我请他将这种药给我看一下。
不料,刚一起坐,椅子脚有点问题,他的重心不稳,一下子半坐到地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起来,问他怎样?他笑笑说没事,并说幸亏他这些日子在练习坐桩,腰身才没有垮下去,否则会仰翻在地,后果难料。
实际上,由于心梗,不久前,医院,被医生下过危病通知书。但他十分乐观,又被阎王推了回来。
说起来也是奇迹。早在三十多年前,黎医院下达过死亡判决书。医生通过病例切片,说他患了癌症,最多再活半年。黎伯伯没有被病魔吓倒,依然保持宁静淡泊之心,从容面对病情,坚持锻炼,没有停过一天日记。一年后复查,居然不是癌症,身体也慢慢恢复起来。
直到现在,没有人知道,黎伯伯究竟经历了什么。
二
说起来,我跟黎老成为忘年交,还是因为他的女婿叶兄和女儿黎姐的原故。
年3月31日,我去新西兰怀卡托大学留学。一个多月后,在汉密尔顿的一个菜市场,意外地碰上叶兄和黎姐。此间我并不认识他俩,只因他们说长沙话,既意外,又亲切,我们就此相识。后来在叶兄家里,我见到了黎老。我叫他黎伯伯,他叫我聂博士。
黎伯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乐观,开朗,健谈,幽默。虽然当时他已经68岁,但他红光满面,精力十分充沛,与我们年轻人打乒乓球,挥拍有力,腾跳扣杀,气势强劲,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从那以后,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叶兄家,与黎伯伯在乒乓桌上较量一番,然后开怀畅饮,享受美食,谈笑风生,乐不思蜀,这也是我四年留学生涯中最令人难忘的快乐时光。
我很庆幸,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不仅遇见了积极进取、乐于助人的叶兄和黎姐,而且认识了永不放弃、昂扬奋发的黎伯伯。
黎伯伯是长沙县黄兴镇人,年生。年在湖南平大中学参加中共地下党外围组织,投身学生运动。新中国成立后,他曾被派到湖南省青年团校学习,并被选送到中国人民解放军连续服役27年。年转业到长沙自行车总厂任党委副书记、第一副厂长。年7月离休。他从10岁开始,坚持写日记,任何情况不间断,一生共记下一百来本日记,约万字。《长沙晚报》曾连载他的日记两个多月,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
年初,我学成归来,又在原单位湖南日报工作过两个多月时间。我重操旧业写的头一篇通讯,就是《一个古稀老人的日知录》,发表在三版头条,讲的就是黎伯伯的事情,并被报社评为年度优稿。
黎伯伯的日记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曾为一些人平反提供原始资料,湖南卫视等主流媒体也对他的事迹多次报道。正因为此,我鼓动他摘选部分日记出版。在叶兄及家人的大力支持下,年底,光明日报出版社隆重推出了他的日记精选《脚印》,封面设计是黎伯伯的两个外孙女叶璐、冯格微合作完成的。《脚印》共四卷,根据不同年代分别取名为《春风篇(-)》、《夏日篇(-)》、《秋景篇(-)》、《冬情篇(-)》,字数总计余万,图片数百帧,时间跨度77年。全收文字简练,语言质朴,内容丰富,细致而温馨,清晰记录了黎伯伯的生活轨迹,真实展露了时代和社会的变迁,具有很强的史料性和文学价值。这套图书不仅是黎伯伯本人和家人的财富,更是社会和国家的财富。
黎树祥四卷本日记体图书《脚印》
年1月14日。黎伯伯迎来他人生高光的又一时刻。在长沙市图书馆,由湖南读书会组织的新书发布会在此举行。会上,我做了《日记体写作与历史镜像》的发言,回忆与黎伯伯交往的点点滴滴以及四卷本《脚印》出版的重要价值:“厚重的历史,时代的巨变,中国的镜像,岁月的沧桑,一切的一切,都浓缩在一位87岁高龄老人的辛勤记录中。”
这是黎树祥《脚印》第一卷书的扉页
事实上,早在几天前,长沙部分媒体就对活动进行了提前预报:“一个人的日记,一代人的记忆”。当天的分享会,人头攒动,掌声不断。国内外知名作家、学者、媒体人梁勤俭、戴海、陈善君等,我的挚友、光明日报出版社资深编辑田军先生以及多名读者一起,探讨黎伯伯日记体写作的历史意义与文学价值。新湖南等媒体及时作出详细报道。
黎树祥在《脚印》新书发布会分享写作日记的快乐
年5月31日,由我担任主任和首席专家的中南大学湖南红色文化创作与传播研究中心在中南大学揭牌成立,这是全国第一家集红色文化创作、传播、研究三位一体、极具特色的专门机构,湖南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湖南省政府原副省长唐之享,湖南省委组织部原副部长、湖南省劳动人事厅原厅长彭崇谷,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湖南省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原主任梁尔源,潇湘电影制片厂原副厂长潘一尘等,湖南省委党史研究院院长胡振荣,湖南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胡革平,部分中央驻湘媒体代表、中南大学校领导、中南大学各职能部门与二级学院领导代表,以及社会各界代表欢聚一堂,见证这一历史时刻。
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邱华栋,时任天津市委常委、市委宣传部长周德睿发来热情洋溢的贺信。
作为重要嘉宾和长沙城解放的见证者、91岁的黎伯伯在女儿的陪伴下莅临会场,并向刚刚成立的红色文化中心捐赠了50套日记体图书《脚印》,成为包括新华社、光明日报和中国青年报等在内的各大媒体报道的一亮点。
成立大会上,本文作者聂茂(右)与图书捐赠者黎树祥(左)合影
三
黎伯伯,疫情三年,天灾与人祸交织,人间的悲痛太多,泪水太多,许多生命、特别是年老的生命定格在这三年的艰难岁月中。去年夏天,我96岁的老父亲走了。也是去年的某天,我的挚友、《脚印》的责编田军先生也走了。前些日子,我年近九旬的舅妈也走了……
今年的春节,山河呜咽,永世难忘。我十分敬重的一位师长发来新年祝词引起我的强烈共鸣——
“歌颂在疫情苦难中始终守望相助的人民,蔑视一切祸国殃民的坏人,诅咒一切骗人的谎言,悼念所有本不该离世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愿新的一年天佑苍生,子民无恙,每一个善良的人身体不再乏力,眼中不再含泪,心中依然有光!”
黎伯伯,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这次疫情,您是否还会跟我打乒乓球,还会去游泳,还会天天写日记,还会谈笑风生,还会计划去墨尔本看看叶兄和黎姐的新家,去美国看看外甥女,甚至接受我的邀请,来奥克兰住些日子?我想,您一定会认真考虑的。您觉得虽然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但还是有些短暂,您还没有活够,您的思想还那么年轻,您的计划还那么远大,包括再出一两本日记精选,再开一次新书分享会,再次向世人展示一个平凡而不平凡的人那高贵不屈的灵魂,您像大地上蓬勃生长的小草,用坚韧的心和充满野性的生命力,迎接每一个春天的到来。
黎伯伯,您知道吗?为了表彰您在传承红色文化、弘扬时代精神方面所作出的巨大贡献,我们中南大学湖南红色文化创作与传播研究中心还打算聘请您为特邀顾问,我原想在疫情消停后的春暖花开之时在中南大学召开校外专家聘请大会,届时请您到场,我要将镀金的聘书庄重送到您的手中。那一刻,既是您一生的骄傲,更是我们中心的荣光。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聘书,却再也无法颁发,真遗憾
然而,世上再无黎树祥。我眨巴着眼睛,用拳头擂了擂额头,有微微的痛。从今以后,我去叶兄家,那个乒乓球台不再有您扣球的身影和开怀爽朗的大笑。
世上再无黎树祥。我亲爱的黎伯伯,我可敬的忘年交。从今以后,在您长沙西街花园的家里,逢年过节,国内的,国外的,您所有的亲朋都来了,当然我也一定在,多年来,我早已把您和您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我们都在谈起您生前的故事,而您却在空中,默然而微笑地看着我们。直到我们举杯,您才发现,为您准备好的碗筷您无法拿起,您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世上再无黎树样。这是真实的。从今以后,女儿呼唤您,您不再回应;女婿孝敬您,您不再领情;晚辈们给您买来的各种各样的礼物,您不再受用。只有清明的细雨中,您在远远的山头等待着亲人们去看望您。大家在您的坟头跪拜、烧香,铭记您的恩典,山清水白,泪流满面。
窗外,仍然是狂风暴雨,恰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亲爱的黎伯伯,年1月30日上午10时,叶兄和黎姐及家人将在长沙河西潇湘陵园为您举行追思会,亲朋好友都到场哀悼,唯有我滞留国外,无法亲临现场,虽然十分遗憾,但我面向故乡、面向您离开的方向,为您焚香祈祷:天堂没有疫情,没有喧嚣,也没有病痛。您可以开心地打球,快乐地游泳,平静地写着日记。偶尔,你回头看看人间,那里清山绿水,不仅有您的亲人、您的朋友、您的忘交年,更有您的风声雨声笑声,以及您无法割舍的一切。
安息吧,黎伯伯。
年1月27日初稿、1月29日改定于奥克兰北岸
聂茂,著名作家、诗人、文学评论家,东莞理工学院“杰出人才岗位”特聘教授,中南大学湖南红色文化创作与传播研究中心主任、首席专家、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小说学会副会长,鲁迅文学奖评委等。主持国家重大文化工程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等10余项。连续8年(-)在《人民文学》发表作品,作品入选《小说月报》《读者》《诗选刊》和各类选集选报选刊达80多篇(次),曾获《人民文学》优秀散文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和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等。年出国留学,3年取得博士学位,年被中南大学以海外高层次人才引进,同年9月由助教直接破格晋升为教授。年出版7大卷、余万字“中国经验与文学湘军发展研究”书系,年推出万行长诗《共和国英雄》,年出版5大卷、余万字“21世纪都市文化跨学科研究”书系。多部作品被译介到国外。